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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春甫过,夜早已不寒;身处南国,更觉暖。

两个月前,还在帝都。晚间室外,是雾霾笼罩着的彻骨寒;屋内暖气又让人皮肤几欲干燥开裂。

于是翻开手边的唐诗,正好撞见“南逸峰”的成名作——孟襄阳《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》,空耳便响起了梁同学的抑扬顿挫。遂暂停了内田光子正弹奏到动人处、舒伯特的《美丽的磨坊女》,请香港的中学生出场。

(梁逸峰朗诵)

孟浩然当天住在禅师山中的房舍内,等待好友丁大(据说叫丁凤)来同睡,一宿未至。等待从夕阳西下前就开始,山里的樵人陆续归家,月亮升了起来,照亮松林。诗人坐着弹琴,但心里挂念友人,说不定望眼欲穿,期待黑暗的远处能飘进一只希望的灯笼。

等待的过程如此漫长,诗人的内心不免焦急,但全部化为笔底一幅幅画面。三句写景,只留一句写人;然而内在心情和外在景色,自然和自我,完美地铺陈在读者面前,流传千古。

不愧为经典视频,为表现期待的样子,朗诵中加入了引颈长眺,“四处望下风景”——也惟有四处望景,才足以排解心中焦急,将景色变化纳入诗中。如果他表现欲再旺盛一些,最后一联略略演出作者抱着琴来到杂草丛生的山路上的样子,则堪称戏剧性完美。

距离这首诗写作时间一千一百多年后的音乐继续播放,十九世纪已然是西方浪漫主义成熟鼎盛的时期了。舒伯特写的人毫无自我意识,这位年轻磨工看到了水车不停旋转,看到了磨轮不停旋转,看到日复一日和他同在磨坊的美丽姑娘和年华流转。孤独的钢琴承载着舞台布景——它需要塑造一切背景氛围,而且舒伯特还是笃信“尽量使用清晰简明的音符”叙事的人。心理剖白和内心冲突交给歌者,场景刻画和事情记述全部由钢琴变换的节奏和织体完成。

反复的宣叙或冗长的咏叹都让人看到舒伯特描绘的自然。这与济慈、华兹华斯们擅长的事情一模一样,记得中学语文课本收录过前者的《蝈蝈与蛐蛐》,蝈蝈和蛐蛐都得意地吟唱,代表着大地的声音;正如磨工眼前的小溪与他自己难以分出彼此。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。叶芝说的年华老去的暖炉边或许也有这样的白噪音,伴长者昏昏欲睡。

相比于二十二首歌曲中九首是慢曲的《美丽的磨坊女》,下一首播放的是《冬之旅》。为了表现主角截然相反的命运,两首作品的开头就南辕北辙,整体色调亦迥然不同。这便如历史流传的曹子建《七步诗》和郭沫若疑证伪后所作的《反七步诗》一样,表达的观念有云泥之差。

《冬之旅》悲壮、沉郁,毫无希望,堪称浪漫主义者自暴自弃的反抗。观察费舍尔·迪斯考旁边的钢琴手(我不认识),普通人是难以胜任的:全曲极为暗沉,却又要专注描写景色,不停的小调三连音清晰却克制……冬旅者步履不停,但脑中回想着的情人的不忠,始终令他耿耿于怀。大调仿佛是旅者的有限反抗,一再重现——但每次出现,又为小调的绝望突然代替。他不停地路过村庄,却实际上没有行走一步——与此相比,孟襄阳面对漫漫长夜挚友未至便移步寺外,坐着抚琴,是何等积极!

好在,冬旅者还有梦,一连串的幻想。这不是旧时代哈姆莱特、麦克白那样糟糕的判断或可怕的隐喻;浪漫主义时代,舒伯特通过旅者和盘旋头上的乌鸦对话,告诉我们,梦就是梦。它可以是疯狂,是恬静,是躁动,它是多样的。磨工的自言自语是在找到合适的出路和思考——虽然最终也难遂心愿——而旅者的自言自语更像是城市里不受人待见的彻头彻尾的疯子。我们所害怕的,正是我们渴望的。虽然梦中充满了激进,但这一节都是大调主题,显然梦对于旅者充满了魅力。他是宁愿掉进这样的梦里。

《冬之旅》全曲,钢琴都不孤独,它配合着人声,努力延伸他的意志,成为他的脚步,他的思想,他意识的武器。

旅者回忆少女年轻姣好面容的时候,快乐得非常自我。空山不见人,又如何。但语气一转,他还是注意到深邃的幽林“如同鬼火”,钢琴声转入吊诡——就这样戏弄听者的情感,将所有人代入主角的情绪。

我们可以轻易听到第七首歌《在河上》(AUF DEM FLUSSE)是中板慢速,表现旅者步伐之沉重,同时钢琴慢速让我几乎陷入了柳子厚“独钓寒江雪”的肃杀境地。相似的情况还出现在第十二首歌《孤独》(EINSAMKEIT)中,不得不惊叹歌者的记忆力——一个多小时的钢琴伴奏鲜见背谱弹奏者。

舒伯特这样承接着莫扎特和罗西尼,慢慢将歌剧引向柏辽兹和威尔第那样的辉煌。他的音乐时代虽然近世,但不妨碍引人联想东方中国的唐代诗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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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泽喵

本泽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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