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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夕餐秋菊之落英

隔壁家年堪六旬的大妈终于抱到了孙子。这个婴孩的降临给她乃至她全家带来了显著的巨变。

自那之后,街坊里几个大家庭聚在一起吃饭,大妈都会手抱着婴孩,自始至终沉浸在旁若无人的气场里。

须知,她的专心致志是假的:她其实异常在意周遭的注意力——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新添的生命正是她的孙子。此时如果去参加“你比划我猜词”之类的综艺节目,大妈一定是“喜上眉梢”这个词的标准答案。她时而哄逗那婴孩,时而用大到不必要的音量自言自语解说着婴孩的一举一动。仔细、专注,象罗丹在完成他的艺术品,象人们怀着好奇第一次接触秘密花园之类的涂色书。如果恰好被带入了她看来不太乐意发生的对话中,她定会执意问同龄人“你的孙子/孙女也会这样调皮么”,或者下一辈人“有小孩没有”“你家多大了”如此这般的问题。婴孩寸功未立,却成了她最大的炫耀资本。

很多时候,新生命对于她的自作多情并不买账,自顾自流露出完全自我的神情。小小的还未发育健全的脑袋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想法,当然这些想法与大妈自以为领会的全然无关。

她主动请缨,抱婴孩去打疫苗,为婴孩熬鸡汤用筷子头蘸着尝腥,只要婴孩一啼哭,她如听纶音立刻响应。和婴孩睡在一起的晚上,她可以整宿无眠或者只断续睡一两个小时。然而精力却不见受损,大妈这个年纪受激素改变的影响,优质睡眠本身就是奢侈品。婴孩的父母也并不置喙,丝毫没觉得她僭越了他们抚养的权利。

直到有一天,婴孩从大妈的手中滑到了地上。显然大妈出于不慎,也可能因为有些机体没有感受到但客观存在的劳累,但婴孩的妈妈急得直跳脚,大妈也如同犯下了滔天罪行受审的战犯,从道义上矮了一大截,乖乖站在墙角接受指责。

天知道这样的生活多么美好,无怪伍迪艾伦(WOODY ALLEN)会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倒过来活,从垂垂老矣开始,一直到众星捧月、锦衣玉食,结束于美丽的高潮。

 

摇滚本事

“一个完美的乐队好比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。主唱声音是她精致玲珑的面庞,鼓是她颀长线条的长腿,吉他是上身披着的华美衣裳,贝斯则是纤细动人的腰肢。”

走出乐队常常排练的琴行,是一条白天采光也不充分的黑压压的陋巷。穿过不长的巷子,也就穿过了音乐带来的片刻舒适,一脚便踏入喧闹与繁华。巷子两头的世界相形,如污水厂排出的第一涓浊流注入原本清净的水体中,如夏天从空调房间步出扑面而来的热浪。

对于龙马而言,最近这浮世浊流就是难以名状的不安感。

不然他还能怎么样呢?这位乐队的贝斯手最近正与一名中年女子交往。中年女子名叫蕾,比龙马大了足有十五六岁,在食品检验检疫之类的机关事业单位工作。关于职业,蕾从来很少谈论,龙马只是听说很无趣。两人因手机社交软件相识,因为女人工作的地方离龙马租住的公寓不足五百米。

蕾有着旺盛的情欲。但与此不相协调的是,她总是板着脸,在做运动的时候严肃地象贝斯的琴面。乐队成员都是年纪相仿的精壮小伙子,排练演出完毕后坐在一起喝酒也不免聊起女人的话题。谁的果儿最带劲,谁的手又穿过了黑发。这样的场合往往令龙马多少感到尴尬,似乎他脑中马上可以联想到蕾的那张贝斯脸。偶尔发出的粗喘,偶尔的细微皱纹额上被汗黏住的丝丝缕缕,偶尔两人说到的时下电影,一点也掩饰不住年龄差带来的怪异感。龙马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和蕾保持关系,况且两人关系中,话语或者精神上的交流很少。有时候龙马会怀疑自己会不会象谷崎润一郎写的《钥匙》里面的人物:他得以走入中年女性的世界,不过是隐藏在背后、从不露面的女性丈夫某种奇怪的癖好所致,有双眼睛躲在暗处观察着他和蕾。那是变态的窥探,自己不过是布局的一部分。

只有蕾性起的时候用力握住龙马的肢体、他的肌肉,龙马才能暂时心无旁骛。但很快,她手上的茧以及好几处脱皮肌肤的粗糙感袭来,让龙马每每想到就浑身难受。他曾经问过蕾,这些粗糙的来历,女人也未正面回答,倒是有一次主动提及使用旧式缝纫机的有趣经历。蕾也没有太多的兴趣欣赏龙马的演奏,本来贝斯声音低沉,无法独奏;对于观看演出的邀请,蕾也只是附和着,从没去过一次。

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会在遥远或不远的未来等待他么?跌进毫无新鲜感的单调乏味,是现阶段龙马想到就决心逃避的。

龙马所在的乐队压轴曲一般都是绿洲(OASIS)乐队的WHATEVER。和大多摇滚小乐队一样,一群怀揣梦想的青少年不知哪里尝到了鸡汤,肄业或者放弃固定的工作开始逐梦。可是直到一头扎进圈子,才发现相似的青少年太多,凑起来聊聊天估计一千个人只有同一个音乐志向。晚间在小酒吧客串,龙马坚决反对唱“过于辉煌的音乐”,得益于他早年在当地音乐学院短暂学习过的背景,他一直自诩科班出身,起码学得了音乐专业知识的一鳞半爪。

倒也不乏年轻女孩追求,但龙马乐于与蕾维系感情的另一个潜在原因是没有经济压力。蕾从二十多岁工作以来一直衣食无忧,每年买只DIOR包、一双JIMMY CHOO之类的鞋、还有各色中意的化妆品。和龙马在一起,蕾从来不提礼物要求,龙马只是在七夕送过她一条廉价铂金项链。

 

倒霉的刘看山

朋友们上一次见到刘看山是乐团的春节汇报演出。刘看山作为小提琴手,全场风度翩翩,精心打造的头发纹丝不乱,新换的琴弓在他手中从容来回。刘看山小提琴的水平倒不见得如何,可是囿于他的身份,每曲完毕台下都掌声不断。

这一年堪称刘看山如鱼得水的风光年。上半年他从市环保局局长荣升省工商联主席,家里儿子也如愿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,夫人则获评所在学校优秀教师称号——合家有喜,不免春风得意。

在就职演讲中,他提出了到任后的“两大着力点”,令台下耳目一新。

……

半年不到的时间,我再次见到刘看山,是他的追悼会上——与他遗体告别。

原来这一年下半年,禽流感肆虐。刘看山不幸与他从广东来的旧友会面,这旧友前一天刚去乡下疫区,于是那几天他连同接触过的所有人一起,全被就地隔离。偏巧,两周隔离观察期过了——连广东的旧友被查出携带禽流感病毒都很快被治愈,准许出院;受感染的刘看山的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,又过了一周左右,家人就接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。

于是,他的老人只能由别人赡养;儿子只能由遗孀抚养。

隔了没几年,已经少有人仍记得刘看山——即便那些汇报演出时台下鼓掌的人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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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泽喵

本泽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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吹皱一池春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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